这部小说以《边城》为题,写出的却是一个非常具有世外桃源特征的民风淳厚的山城在现代文明的侵袭下所发生的人和事,这其中传递出了作者矛盾的心态。在作品诞生的30年代,正值外国资本主义势力和国内封建军阀争相作乱,致使小农经济破产,民不聊生的时候,作者一方面憎恶资本主义文明催生下的畸形都市文明,批判混乱不堪的社会制度,一方面却又无力改变现实,于是在想逃避现实而不得中用笔创造了一个美仑美焕的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的“边城”。在这里,人们过着一种类似上古时代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葛天氏之民的生活,保持着淳厚善良的古风,老船夫以摆渡为生,除了从镇上领回自己应得的粮钱,绝不肯收渡客一文钱,即便有人硬塞下了,也要再塞给人家,还有再搭上一把好烟叶,夏天的时候还要准备上一大缸茶水,供来往的客人们喝。金钱在这里几乎就丧失了它的魔力,甚至“由于边地的风俗纯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世外桃源,人们也不可能“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在这样一个边远的山城里,现代文明还是无可阻挡地渗透了进来,碾房作为现代文明的物化象征,横亘在了翠翠和傩送之间,虽然傩送宁肯不要碾房而选择渡船,但顺顺为此而与儿子吵架,老船夫也因此而忧虑翠翠的命运,并且带着这份忧虑离开了人世。作者向往理想中的古风淳淳的乡村世界,却又无法逃避现实,于是只好把现实和理想的矛盾,用诗化的笔法,化作了边远山城里的一抹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郁。也正是因为在地处边远的山城,既在现实中,又和现实有距离,作者方可以为我们保留“最后一个浪漫派在20世纪生命取予的形式”。
小说情节简单,画面纯净,达到了乡情风俗、人事命运、下层人物形象三者描写完美和谐、浑然一体的境地,充满诗情画意,而笼罩在全篇之上的是一种无奈的命运感。在作者的笔下,边城的人们都具有美好善良的天性,悲剧的起源似乎是一连串的误解,虽然其中也蕴含了自然灾害、封建迷信、落后习俗对湘西人民生存的危害、地位、财产对追求自由爱情的羁绊,但是,作者真正的用意却在于建构一个诗意的田园牧歌世界,支撑其底蕴的是一种美好而自然的人性。
《边城》写的是作家的一个梦,其创作目的在于将过去和当前对照,探索民族品德的消失和重造的问题。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农村社会那种正直朴素的人性美,正在日渐消失,认识这个民族的过去伟大处和目前堕落处,可以鼓起从事民族复兴大业的人的信心和勇气。这部小说,完整地表现了作家企图重造的理想道德模式,小说中作为小城标志的白塔的倒塌和重建,就体现出了作者的这个意图。
3.人物形象分析
小说着力塑造的女主人公翠翠,纯净、天真、温柔、忠贞、乖巧,从外表到内心皆姣好无比,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和《三三》里的三三,《长河》里的夭夭等,都是作者美的理想化身,是美好而自然的人性的化身。翠翠的天真纯洁在小说中尤其表现为她的毫无心机的、超出一切世俗利害关系的爱情之中。沈从文用平实的语言,把一个生活、浸染在古老风俗环境中,长久将自己的爱情心思埋藏极深的小女子,写的极有诗意。如果说沈从文把“边城”看成是一座供奉着人性的希腊小庙,那么翠翠就是这种自然人性的化身,是其心目中的理想人物。通过对这一形象的塑造,沈从文讴歌了一种淳厚的象征着爱与美的人性与人生。在这些理想人物的身上,闪耀着一种神性之光,既体现了人性中庄严、健康、美丽、虔诚的一面,同时也反映了存在于沈从文身上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情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沈从文自称是“最后一个浪漫派。”
除了在翠翠身上所体现出的人性美以外,76岁的老船夫,撑船摆渡,热诚负责,抚养孙女翠翠,又倾尽了其全部的心力,在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下层劳动人民所能具有的所有美德;掌管水码头的船总顺顺,虽然弄船发了家,却并不自恃有钱有身份,而是“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对本乡及过路人,一律慷慨好义,又不爱财,明事明理,正直和平,虽然希望傩送选择碾房,却并没有真正动用封建家长之权来扼杀儿子的爱情。尤其当老船夫去世后,他主动帮助翠翠料理后事,还让翠翠搬到自己家里去住,他的地位和财富并没有使他凌驾于贫苦百姓之上。在这里你无法运用“阶级矛盾”这样的语汇,而是到处闪耀着美好人性的光辉。傩送和天保从他们父亲那里秉承了勇气和义气,并且从小养成了刻苦耐劳的好习性,当兄弟俩同时爱上翠翠后,为了爱情,一个主动退出成了失败者,一个因种种误会而没能如愿以偿,但是他们的磊落胸襟和一往情深,却显示出了一种高尚优美的情操。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如出场不多的杨马兵,作为背景陪衬人物的过渡客人,商人,水手等等,无一不是热诚、质朴、善良的,杨马兵年青的时候追求翠翠的母亲遭到了拒绝,但他却并不为此而记恨,而是在老船夫死后,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翠翠的责任。整部《边城》,就如人们所说,是一首人性美的颂歌。
4.《边城》的艺术特点
A创造性地运用和发展了诗化小说的文章体式。沈从文的小说不重视对情节与人物的细致描摹,而是擅长运用散文化的抒情笔法,强调叙述主体的感觉、情绪在创作中的重要作用。其代表作《边城》中对翠翠的心理刻画尤其精彩。这也是沈从文对现代文学的独特贡献。
B具有浓厚的诗情画意和湘西地域色彩。沈从文的作品所描绘的爱与美的人生,都是在一种洋溢着诗情画意和富有地方色彩的特定环境中展开的,一方面,作者醉心于表现富有极其浓郁的湘西特点的自然风光,如小说《边城》中傍山临水的茶峒城、临河的街道、码头、吊脚楼、溪边的绳渡、碾场、白塔等,编织成一幅幅令人神往的湘西风景画;另一方面,通过对元宵节的爆竹烟火、端午节的龙舟竞渡、中秋节的赏月与月下对歌、以及喜事丧葬等习俗的精彩描绘,作者又编织成了一幅幅迷人的湘西风俗画。二者交相辉映,就使作品充满了浓郁的湘西地域色彩。
C风俗描写、景物描写与人物描写相结合,为衬托人物的心理和性格服务。沈从文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优美的湘西风景画和迷人的湘西风俗画,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与作品中人们的生活、行为方式、人物所独具的风采,浑然交融。如茶峒边城一带的美好自然风光与“风俗纯朴”的社会景象、人际关系正相一致,为表现爱与美的人生构筑了一个特定的环境和氛围:小溪、月光、翠竹、傩送的歌声,正同令人陶醉的翠翠形象相谐和;大雨、电光、吓人的雷声,也与老船工死的气氛相合拍。
D语言质朴清丽、含蓄自然。在生机勃勃的湘西口语的基础上,沈从文吸收了书面语和文言语的特长,使其文学语言有真意、去伪饰、具个性,长句精确、曲折而富韧性,短句重感兴、活泛有灵气,追求纯和真的美文效果。
E现实与梦幻相交织,作品缺少鲜明的时代感和现实性。沈从文在创作中有意地淡化时代背景,所以他的作品和当时的时代主潮存在着相当的距离,这也正是多年来沈从文的作品遭人冷落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