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是曹家麻油店的门面姑娘，被攀高枝的父亲嫁到了望族姜府，给患有“骨痨”的姜二少爷作妾，她以十年的青春，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婆婆，在分家大典上，撒泼耍横，为自己扒进了大量的财富，分家独立门户，在怒不可遏地赶走了觊觎她的财产的三少爷后，也就从一个含垢忍辱的失意少妇，变成了一个刻毒的婆母，一个黄金的奴隶，一个扑灭人间幸福和和谐的虐待狂。她给儿子长白娶亲、教他吸鸦片，以便在身边羁留住这个唯一可以亲近的男人，被耽误到30岁的女儿，幸而和留德归国的童世舫谈起恋爱了，她却在宴请童世舫的席间诬蔑女儿吸鸦片，不动声色地破坏了女儿最后一次的结婚良机，从而将女儿和生命里唯一的男人，自己的儿子，永久地留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内，完全丧失了母性和人性。

在曹七巧的堕落史蕴含着厚重的历史内容，对于金钱的欲望使她身不由己地由被虐待、到自虐、最终发展到虐待自己亲生的儿女，这个畸变的过程映衬出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封建家庭制度下女性、母亲的历史，和男权社会中女人的生存状态。

数年后写成的长篇小说《十八春》，后经删改，改名为《半生缘》，其人物悲欢离合的十八年，是和《金锁记》人物生老病死的三十年参差相接续的。小说描写的是女主人公顾曼桢和男主人公沈世钧历尽沧桑重聚之后，所感受到的凄凉的满足。以“逝者如川”的时间感，让人体味着星移物换的人生的苍凉，揭示处于不同社会层面的人物在时间的激荡中的悲欢离合和荣辱浮沉。

4.张爱玲小说的艺术特色

①内容上，不关心大主题，多描写“男女间的小事情”和“软弱的凡人”，流露出冷漠和“琐屑人生”的态度。张爱玲的小说都是取自男女间的恋情和两性关系，着重描写的是沦陷前后上海和香港中上层社会病态的、不健全的、不完满、不幸的婚姻和恋爱，具有传奇色彩的生活和心态，所提供的，都是处于现代环境下，却仍然顽固保留的中国式的封建心灵的文化错位。

②喜欢用参差对照的笔法写人生，不喜欢采用强烈对照的方法，基调冷艳、苍凉。张爱玲并不关心大主题，而是存心要写一个“旧的东西在破坏，新的东西在滋长”的时代，她不赞成那种新旧分明的时代观，而喜欢用参差的笔法写人生的苍凉。她认为，只有用“参差”的形式感才能够塑造出这个“没有完成”的时代里的“凡人”，强调“人生安稳的一面”是“人生飞扬的一面”的底子，人是为了要求和谐的一面才斗争的。由此，她将形式美分为三种：“壮烈”、“悲壮”和“苍凉”，“壮烈”只具有力的成分而没有美的成分，只有刺激而没有启示， “悲壮”包括壮烈和悲哀，是一种强烈的对照的形式，刺激性仍然大于启发性，“苍凉”是一种参差的对照，可以给人以更多的回味。比较而言，张爱玲最喜欢苍凉，悲壮次之，最不喜欢的是壮烈。

③对凡俗生活的发现及肯定。张爱玲小说中的主人公都生活在一个日常的物质生活的世界中，她们大量算计的是衣服、房子、钱、首饰，她们的喜怒哀乐和她们的情欲、嫉妒、虚荣、疯狂紧紧相连，普遍的人性凝定在普通的人身上。

④雅俗并存的艺术境界。张爱玲融古典小说、现代小说于一炉，创造出一种古今杂错、华洋杂错的新小说文体：其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活动在现代中国仅有的两座国际性大都会（上海、香港）里，但人物本身却是落伍的；小说的体式是民族的、通俗的，但包含的思想内容却是现代的；叙事方式多采用传统说书人娓娓道来的全知视角，却自然地融入了新文学的先锋技巧（意识流、蒙太奇手法等）；故事本身平凡琐碎、基调阴沉荒凉，却写出了永恒的人性……，这些小说历来被人们称为“新鸳蝴体”“或新洋场小说”“娱情小说”等等，为中国现代小说增添了一种新的类型，单单从名字上就透露出一种雅俗共存的文学气味来。

⑤语言华丽、雅致、圆融光润而意象丰富。张爱玲对语言的颜色、情调、动静和意蕴多有极其敏慧的体悟，写肖像、写口吻、写神态、写氛围、无不笔致轻灵、才华闪烁、潇洒自如，这是张爱玲小说艺术最动人的地方之一。对月色的描写，是张爱玲小说中最具有个人特色的意象，如《金锁记》中的铜黄色的月亮，“象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模糊”，《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焦黄色的月亮，“象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倾城之恋》中梦里的月亮，“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此外 ，张爱玲的比喻也极有特色，常用人工世界来形容自然世界，且刻意混淆两者之间的界限，如“太阳偏西后的半山，大红大紫，金丝交错，热闹非凡，倒象雪茄烟盒上的商标画”，“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地，一方一方，象薄荷酒里的冰块”等。一般的文学比喻，都是由人工到自然，人工是本体，自然是喻体，如形容女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但在张爱玲的作品中，自然世界成了本体（半山、灯光等），人造物品成了喻体（薄荷酒里的冰块、雪茄烟盒上的商标画等），这和都市文化有关，按照张爱玲的说法即“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对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