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是韩非子阐发自己法家思想的代表作。本篇比较全面地论述了韩非子的社会和历史观，五蠹即五种蠹虫，韩非认为儒者、纵横家、游侠、患御者、商工之民，都是对国家有害的人，将其合称为五蠹。他认为这五种人没有创造物质财富，对国家毫无用处，就像蠹虫一样蚕食国家根基，因此应该清除。原文较长，这里删节本。

上古之世①，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②，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③。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④。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⑤，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

①上古：相当于原始社会时期。

②作：兴起，这里指出现；构：建构；群：兽群。

③悦：喜欢，这里指高兴。王（wànɡ）：统治，称王。

④果蓏：果：树木所结的果实。蓏（luǒ）：草类植物的果实。蜯（bànɡ）：同“蚌”。蛤（ɡé）：蛤蜊。臭（xiù）：气味。

⑤钻燧（suì）：古代的取火方法。钻：打孔。燧：古代取火工具，以木制成，钻以取火。说（yuè）：悦。

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①。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②。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③，必为新圣笑矣④。

①中古：相当于奴隶社会早期；决渎（dú）：疏通水道。决：本义是开掘，这里指排除拥塞；渎：入海的河流。

②近古：大致相当于商周时期；今：假设连词，义同“如果”。夏后氏：夏代。

③然则：这样，那么；美：赞美。

④新圣：指战国时期贤明的君主。

是以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①。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②。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③。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④。

①期：希望，期望；脩古：效法古代；脩：同“修”；遵循；法：效法；常可：成规、旧例。论：议论、分析。因：依据；其后宾语省略。备：措施，策略。

②株：露在地面上的树根。走：跑。折：折断。

③因：于是；释：放下；耒（lěi）：用来翻土的农具；冀：希望。

④身：指宋人；皆：全、都。

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①，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西戎，遂王天下②。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③。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④。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也⑤。

①丰：周文王的都城，在今陕西鄠（hù）县东。镐（hào）：西周都城，周武王时迁都于此，地在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西南。

②地方：土地方圆；怀：安抚，这里有使归顺之义。

③徐偃王：西周时徐国的国君；汉：汉水；朝：朝见。

④荆文王：即楚文王。一说荆文王的“文”为衍文，也有人认为“荆文”二字都是衍文。徐偃王曾经联合九夷侵周，打到了黄河岸边，致使周穆王伐徐。

⑤是：因此。

故曰：事异则备变①。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②。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③。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④。”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⑤。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⑥。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⑦，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

①备：准备。

②上古：指尧舜所处的时代，大致相当于原始社会晚期；中世：大致相当于春秋时期；当今：即战国时代。

③子贡：孔子的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说（shuì）：游说。

④辩：口才好，这里指说理清楚明白。

⑤去：距离。门：鲁国国都的大门。

⑥辩智：口才好、思维敏捷；削：削弱。

⑦持国：治国；循：依靠；去、息在这里都指抛弃。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①，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②；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③。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④。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⑤。

①儒：儒者；文：指古代文献经典；侠：游侠；禁：禁令；人主：指国君。兼礼之：都以礼对待他们。

②离：通“罹”(lí)，触犯；罪：治罪；诸先生：即前面提到的“儒”；文学：与上文的“文”同义；取：录用，这里是说被录用。

③以私剑养：靠着行刺的行径被人豢养；养：这里指被人豢养。

④趣：通“取”，指君之所取；无所定：没有用来判定的标准。

⑤虽：即使。

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①；工文学者非所用②，用之则乱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③。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④。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⑤。

①誉：称赞；非所誉：不是(应当)称誉的人；功：这里指耕战之事。

②工：擅长、精通；工文学者：指儒者；非所用：不是(应当)任用的人。

③之：或说为衍文，或说为“人”字之误。直躬：正身而行；也有人认为“直躬”是人名；谒：禀告、告发。

④令尹：楚国的相；直：正直、公正；这里指忠诚；曲：不直，这里指不孝；报：判决；罪：治罪。

⑤暴：下凌上叫暴，这里指不孝。

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①。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②。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③。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④。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⑤。

①北：败走。

②举：举荐；上：用如动词；上之：使之上，等于说使他居于上位，即做了官。   

③背臣：叛臣。

④楚奸：楚国坏人的犯罪行为；上闻：向上报告使国君了解。

⑤举：称赞；匹夫：指平民百姓；几（jī）：达到。 

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①。斩敌者受赏，而高慈惠之行②；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难，而美荐绅之饰③；富国以农，距敌恃卒，而贵文学之士④。

①受事：接受国君的工作，这里指做官；不两立：等于说不并存。

②高：意动用法，这里有“推崇”的意思；慈惠：仁爱。

③拔：攻陷。坚：使坚固；厉：与“砺”为古今字，磨；；美：意动用法；认为……是美的；荐：通“搢”，插的意思；绅：衣带；儒者的服装，要插笏于衣带间，所以称荐绅。

④距：通“拒”。恃：依靠。贵：意动用法，以……为贵。

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①：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②。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③。是故服事者简其业④，而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④。

①废：弃而不用；属：略等于现代的“辈”。

②举行：这里指治国的措施；治：和乱相对，指国家太平；强：强盛。

③平：太平；难：这里指国家的灾乱；介：铠甲，介士：即甲士。

⑨服事：即服役，服事者：泛指从事劳动的人；简：这里有怠慢、荒废的意思；是：代词，这。

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①；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②；言战者多，被甲者少也③。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必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④。

①商：商鞅，秦孝公之相；管：管仲，春秋时期法家的代表人物；法：指有关法令方面的书；家：每家；愈：更加。

②孙：孙武，春秋时吴国人，或指战国时齐国的孙膑；吴：吴起，先为魏文侯将，后为楚悼王相；他们都是有名的军事家。

③言战：谈论战略；被：通“披”。被甲，指参加战斗。 

④死力：全力。

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①；战之为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②，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③。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④；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⑤；无私剑之捍，以斩首为勇⑥。

①劳：辛苦；以富：靠〔耕种〕富足起来；得：能够。

②修文学：研究古代的文献经典；习言谈：指学习游说之道。

③事智：指“修文学”“习言谈”等智力活动；用力：指从事耕战等体力劳动。

④书：书籍；简：简牍；书简之文：即上文的“文学”；以法为教：把法令作为教化的标准。

⑤以吏为师：把官吏当作学习法令的老师。

⑥捍：通“扞”，指前面提到的“侠以武犯禁”。

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①，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②。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③。既畜王资而承敌国之衅④，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⑤。

①是：连词，表承接，则；轨：遵循，依照。

②动作者：指劳作者；归：使动用法；功：指农耕之事；为勇者：指游侠；尽之于军：使他们全部到军队中去服务。

③无事：无战事；王资：建立王业的资本。

④畜：通“蓄”；承：通“乘”，指趁机会；衅(xìn)：缝隙，这里引申为破绽、弱点。

⑤五帝：说法不一，一般是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侔(móu)：相等，同列；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