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军
【 正 文 】
1996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丙位在信息不对称理论方面做出贡献的经挤学家:米尔丽斯和维克里。这一事件或许析志了把信息问题引入新古典经济学所带沐的“意想不到的后果”。
把信息问题引入新古典经济学是本世纪70年代以后在经济学上差不多最具对剧性的发展，它吸引了无数的经济学天才致力干这一研究领域。可以说，信息经济学的发展标志了主流经济学在今后相当长献历史时期的发展方向。本文简单地对信息经济学在价格理论方面研究做一述评，由干价格理论是目前主流经济学的基本厉理(微观经济学亦即价格理论)，所以本文的述评在很大程度上涉及了主流经济学的基础。
新古典主义理论最基本框架和分析手段，可以由瓦尔拉斯始创的市场一般均衡体系加以概括说明。50年代新古典微观经济学借助集合论、拓扑学等数学工具，构造了阿罗—德布鲁标准模型，形式化地发展和建立了一般均衡的公理体系。市场中各经济当事人在各自背景条件约束下，最大化自己的目标函数，最终实现所有市场都达到均衡。此时，整个经济中只存在唯一的信号，即价格。供求随价格波动，使得产生一组均衡价格，在该组价格下所有市场出清，供求相等。各经济当事人唯一地对价格作出反应，以决定产量、消费。市场均衡时，所有经济当事人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完全竞争均衡”是一种特殊的市场均衡，此时所有个人行为不能单独影响价格。在完全信息、完全市场、交易费用为零的假设下，市场均衡意味着帕累托最优，这就是福利经济学第一基本定理。
顺便指出，新古典对均衡，对市场价格机制的过分推崇，成为兰格在二三十年代社会主义大论战中反驳哈耶克、米塞斯等人认为社会主义不可能合理解决资源配置的看法的理论依据。兰格一勒纳机湘(Lange一Lerer mechanism)提出了市场社会主义的理论模型。在公有制、自由选择消费和就业、消费偏好决定生产和资源配置的假设条件下，市场社会主义经济中存在消费品和劳务的真实市场和市场价格。此外生产资料由中央计划者支配并为之建立一组核算价格。中央计划者模拟市场竞争，采取“试验与校正”法寻求均衡价格。过程是:任意选择一组价格体系(通常是历史迪留的价格体系)，各经济主体根据这组价格进行决策，计划者根据库存变动情况调整价格，向均衡逼近，若干次“试错”后就可以实现均衡，最终确定出清市场的均衡价格。企业根据价格参数依照以下原则〔并非利润最大化)决定投入产出，即平均成本最低的生产要素组合和企业行业产出水平由边际成本等于价格决定、以满足消费者需求。不难看出，上述均衡价格决定过程同竞争市场价格决定过程十分相似。
阿罗—德布鲁竞争市场模型对干人们理解市场经济运行规律以及诸如竞争、市场、价格等经济现象的重要性很有帮助。但是模型中过于苛刻的一系列完全性假定，使得以后新古典领域内的种种精密化，形式化的努力更象是思维游戏，而与现实经济无涉。用斯蒂格勒的话来说，它会使人丧失从现实中提炼问题，寻求答案的能力，而沉浸在完美的模型世界当中，迷恋于类似“价格神话”的魔法效力。而信息经济学的一个重要的发现就是:在价格问题上，新古典范式高估了价格作为传递稀缺性信号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却又低估了使价格机制有效运作的困难，忽略了价格扮演的其他重要角色。事实上价格在资源配置中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而非价格机制的重要性却被低估(斯蒂格勒，1993)。
理想化的描述同现实有着较大的出入，根本原因在干商品空间的复杂性，而获取商品差异信息的成本付出可能是昂贵的。Arrow一Debru model中定义商品是完全由其物质性、时间性和空间性刻划的产品或劳务，通过“原始概念”的界定和其它假设一起构筑公理化体系。然而，模型却忽视了商品本身物质属性的复杂程度，商品空间的维数可以巨大而难以计量。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桔子的质量可以由它的色泽、大小、重量、品种、新鲜度等多种物理属性刻划，比方说有十个维度，每个维度可能取值有十个，那么描述这个桔子质量所需向量空间的维数将达到100亿!这使得对于任何一件商品根据质量不同而定不同的价格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商品的价格空间无法和商品空间一一对应，前者维数在现实中远远小干后者的维数。这意味着，对于任一商品，定货者无论对该商品物质属性做了什么样的要求，生产者依然有相机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清楚任何要求都不可能穷尽物质属性的方方面面，他可以在任和定货者忽略的属性方面偷工减料、投机那巧，从而该商品不可能真正满足定货者配期望。
商品空间的复杂性带来一系列新古典模型从未涉及甚或排斥的间题:如何判断一件商品是否满足对其特性的要求?商品在某些属性上超过标准，却又在另一些属性上未能满足要求，如何为之制定可接受的价格?……。此外，不同厂商生产的同种商品在质量上总存在或多或少的差异，买者总是设法从中寻找性价比最优的商品，这就产生了不完全竞争，而不是Arrow-Debru模型描述的竞争模式。可以看出，正是在新古典最为得意的价格机制上，市场和市场社会主义的信奉者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障碍—生产者和消费的联系并非局限于对价格信号做出反应，如果不存在完备的价格集，如果商品的价格空间不能一一对应于商品空间，那么价格传递稀缺性的功能就是有限的。现实中，生产过程不是单纯取决于对价格信号做出反应，更多还是取决于生产者和商品使用者之间的协商，包括对产品质量、交货日期以及产品价格等因素做讨价还价的交涉和安排，在这个过程中也就传递了买方需求、卖方生产能力和技术等信息。
获得商品差异的信息是需要成本的，这也有助干理解价格模型的缺陷。假定生产者能无成本地获悉商品全部特性的信息，消费者识别区分这些差异的代价将是十分可观的，Stglitz详细论证了此时价格会影响市场上实际交易的产品质量，在此意义上供求法则的合理性也受到质疑。当劳动力的质量依赖于支付工资率，或者“贷款的质量，’(贷款偿还可能性)依赖于利率，或者产品质量取决于支付价格时，市场均衡不再满足供求相等，而是靠给实现。这就部分解释了为什么劳动力市场存在大量失业，信用市场存在信用分配现象，因为即使劳动力超额供给，企业也不会降低工资率，这会影响劳动力质量从而减少企业利润;同样，即使存在对贷款的过度需求，贷主也不会提高利率，这样做会增加欺诈活动发生的可能性。
因于对应于商品空间的价格完备集并不存在，Arrow一Debru模型中价格的神奇功能只是一种理论的抽象。那么现实中价格究竟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呢?Stiglitz着重强调了以下几点:
1.价格可以筛选风险、提供激励，这是标准范式所忽略的。
2.市场未出清时，价格并不必然传递稀缺性信息(这正是市场和市场社会主义模型对价格的根本看法)，而是通过其它方式传递。例如企业根据定单和库存的变动了解行情等。此时非价格机制帮助实现资源的酉己置。
3.价格可以影响市场上交易商品的质量。
对干非价格机制在资源配置过程中的作用Stiglitz也做出分析。他指出不少现伏资本主义企业的规模超过了很多中小国家的经济规模;一般企业内部相当比例的生产活动并不是由价格支配实现的，企业内部必然也会产生非价格机制调节经济沼动。资本分配同样不是依靠拍卖市场选挥最高竟价者的方式实现，这里牵涉到偿还贷款承诺兑现的可能性，金融机构对此要进行评估，而不是简单地依靠价格机制自发完成。
新古典和市场社会主义范式对于价格机制的偏爱的同时也忽视了信誉、合同等非价格机制对现实经济支配作用。契约的产生无非是因为不存在一个提供所有可能商品(Arrow一Debru模型中的商品，考虑到物质属性、时间、地点)交易的市场，大量非价格条款对未来不确定因素可能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做出细致的规定。同样，人们不可能完全了解自己对商品特性的偏好，此外厂家和消费者对产品质量的信息掌握程度是不对称的，更多时候人们依靠厂商的信誉做出消费决策。厂商可以从良好的信誉中受益，而丧失信誉则会遭至巨大损失。这意味着厂商对于是否出售商品不会无动于衷。租金的产生是必然的。价格不会降至边际成本，这与新古典竞争均衡的描述是不符的，原因在于不完全信息下信誉机制发生作用。
资本分配似乎是新古典和市场社会主义范式争论最为激烈的地方，Stislitz认为两者都低估了配置资本的困难。
市场社会主义支持者认为，正是由于Arrow-Debru模型中关于存在一系列完善的未来和风险市场的假定与现实严重不符，市场在有效分配资本，包括协调投资决策方面遭至严重的失败，这使他们相信政府在控制、支配、协调资本分配方面应当承担的更多的责任。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生产能力过剩和短缺并存清楚地表明未来市场的缺乏导致了协调投资决策的努力的失败，企业间甚至有意识地隐瞒或是提供错误信息;而由政府做出全部投资决策时，可以充分利用价格信号传递的稀缺性信息，企业间也可以分享各自信息，从而合理地配置资本。市场社会主义批评者承认市场经济可能存在协调投资决策失败的间题，可是除了重工业领域，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协调失败的成本很小。而市场社会主义经济里的中央计划者缺乏收集、处理、传播信息以有效控制经济的能力;此外，公有制下预算软约束的存在以及权责不明导致计划者缺乏必要的激励准确地估计影子价格，提供有效信息。这表明政府协调投资决策依然可能是无效的。
Stilitz认为Arrow一Debru model的失败不仅仅在于其完备市场的假定，更深刻的原因是由于资本分配中内在的信息不完全，这使得资本市场价格分配机制弱化，导致直接分配机制的出现。Greenwald-Stislitz定理表明市场配置资本达不到帕累托效率。市场社会主义经济同样解决不好信息问题，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资本配置无效、投资协调失败等相同的问题。尽管如此，stiglitz对市场似乎抱有更多信心，他认为资本主义银行等金融机构作为对完备市场的一种不完善替代，在投资分配方面更优干市场社会主义中政府的作用，因为市场和金融机构可以更好地解决激励问题。
虽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不存在完备的未来和风险市场，市场经济的支持者还是强调了股票市场的作用，认为股市价格信息至关重要，利用它能准确估计未来收益的贴现值，因而能够成为激励契约的基础，并且提供资本分配的相关信息。而在市场社会主义里，缺乏评估国有企业价值的市场。
Stiglitz对这种乐观的看法持怀疑的态度，认为股市信息价值有限。企业管理者在做出投资决策前会搜集各方面信息，而股市信息对投资分配而言显得过于粗糙，没有太大价值;而且企业内部的激励和投资决定几乎不需要股市信息的帮助。另一方面，股市信息同企业的长期绩效无关，只是反映股市价格短期变动的趋势，收集股市信息的支出几乎毫无社会收益。stiglitz指出，股市交易过程中，收集影响股票价格信息的活动是一个零和博奕问题—因为预先知道粮食歉收而预测到小麦价格变动趋向的投机者能够小赚一笔，这笔收益可以认为来自其他信息不灵投机者的损失一一这并不增加整个经济的效率，只是让信息灵通者获得租金。获取有利信息的努力;，厂以认为是一种寻租(rentseeking)活动。此外又日没票价格的过分关注也会使企业采取短期行为以提高股票价格，从长远看这对企业、对社会都是不利的。
市场和市场社会主义条件下资本分配时对于风险的态度引起了Stightz的兴趣，他着重考察了市场经济中企业对风险的态度。企业在进行投资决策时不仅考虑到投资的预期回报率，也要对可能遇到的风险做出估计，这种风险评估通常和股票市场密切相关。标准资产模型假设股东可以完全分散投资以避免天灾人祸，因而认为企业投资倾向是风险中性的。 Stightz不同意这种观点。首先，委托—代理理论表明企业管理者的个人利益同企业绩效密切相关，并不倾向风险太大的投资决策，更多表现出风险规避的行为特征。另一方面，股东并不完全分散投资，公司创建者通常持有该公司相当份额的股票，他们持有股份的数量反映他们对公司未来前景的看法:如果他们觉得公司前景不妙，市场高估其股票价植，那么就会急于出手转让股份。公司创建者做出持有一定份额设公司股份的承诺往往能增加公司股票的市场价值。这样掌握公司控制权的股东出于私利也希望管理者采取风险规避的态度。Stiglita接着解释了尽管股票能分担投资风险，为什么企业很少利用股票进行筹资，几乎所有国家新筹集资本中股票只占很小份额。他认为企业并非不能出售股份，而是这样做的成本过高。实践表明当企业出售股份时，往往导致股票价格的剧烈下跌。Stiglitz利用信息理论，考虑了激励和选择效应，对此做出解释。前面讲过企业创建者认为市场高估了该企业股票价值时，很可能卖掉他们的股份，这种行为就会给市场传递这样一个信息:掌握企业控制权的股东出售股份可以获益，这意味着市场对该企业股票价值是高估的。市场中每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会拒绝购买企业欲出售价值被高估的股份，这导致股价下跌，某些条件下甚至会使股市关闭。当然，现实中股市依然活跃地存在着，这是因为股东很可能是风险规避者，市场无法辩别股东出售股份是因为他们认为股票价值被高估了还是仅仅想分散风险，哪怕他们认为股票价值被低估。
股票市场的局限性一方面表明风险分散是有限的，另一方面意味着企业必然通过借贷形式筹集资本。贷款者必须承担还本付息的责任，企业可能面临破产。破产的代价是巨大的:重建公司的组织成本、信誉机制的破坏、昂贵的新激励机制的设计和采纳……。这反过来使得企业管理者更为谨慎地对待投资决策。在对市场经济中风险评估做出分析后，Stiglitz也比较了市场社会主义条件下企立对风险的态度。他并没有对此做出明确的多断，只是指出:计划者不必为自己投资决策失误承担成本，而且决策成功会增加政治得分，因此计划者可能易于采取积极冒险的态度。市场社会主义经济对资本主义经济中厂险评估失败的纠治并非显而易见的。
最后stiglit:指出了市场经济中协调投资决策失败可能带来的风险。未来市场的缺乏使得缺少协调投资决策的价格系统，失败几乎是必然的。然而除了少数行业，这种失败的代价也许并不可观。同样缺乏风险未来市场的市场社会主义经济同样面临类似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