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与"神"

"形"与"神"

一、什么叫"形""神"？

我们讨论散文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形散神不散"，其实，所谓"形"与"神"实际上讲的就是散文的形式与内容的问题。
"形"与"神"，应该包括两个层面的所指。从最基本的层面看，它们首先是指散文的写景、状物、记人等等，都要能够由对于"形"的描写点化见出内在的神韵，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传神"。这是所有文学文本在艺术形象的刻画中应该力求达到的境界。由这一个层面深入思考下去，我们很自然地就可以知道，实际上，散文写景状物，或者扩大到所有文学艺术形象的刻画，是否"传神"和怎样"传神"，一定会涉及到作家对于"形"、"神"关系的处理，无论是以形写神，即通过对象外在特征的细致描画来见出对象的内在神韵，还是离形得神，即通过对于对象的变形处理来传达其神韵，都体现着作家的审美认识。散文的形式可以松散、自由，没有一定的规矩，它可以任由散文家随意发挥，关键在于它是否有一个统一的"神"，也就是内容，中心。这也就是散文的"形"与"神"的第二层含义。形，是散文的形式，神是散文的内容。散文家为处理好"形"与"神"的关系，比如他从什么角度来说理论事，比如他赋予作品什么样的色调等等，都关系到能否传神和传达出来什么样的"神"。
比较而言，散文在形神关系的处理上更有它的特殊性。一方面，在写景状物的"传神"上，它并不只是重在对象本身的"神"的表现，而重在通过写景状物来传达散文家内心的一份深厚的感情，映射散文家对生活的一种深刻思考，展现散文家对人生的一番别样的情趣。散文写景、状物、记人所传之"神"，实际上就是散文家情趣、情思、情感以及思想的反映和投射。因此，散文中"形"与"神"的关系的处理，既体现着作家的审美认识，也突出显示着作家的艺术能力和独特风格。这无疑使"形"与"神"关系的考察和把握，成为准确解读散文的思想感情、情趣，鉴识作家艺术能力和独特风格的重要途径。

二、《香市》中的"形"与"神"

解读茅盾的《香市》有助于我们理解"形"与"神"的关系。
《香市》是茅盾写的一偏独具江浙农村生活气息的"乡土文学"。全篇通"过"我"真切的见闻感受，描写了别有异趣的家乡"香市"。"香市"是带有封建宗教色彩和地方风情的古老乡村风俗，是反映农村自己自足自然经济和农民质朴单纯精神生活的"乡场"活动。"香市"象一扇赫然敞开的窗子，人们可以从这里看到广阔而久远的农村社会生活的全貌。作者从早年亲切的生活回忆和对农村现实的细致观察出发，紧紧把握住窥一斑而见全豹的艺术表现角度，生动传神而有含蓄蕴籍地描写了"香市"今昔的历史变迁。

开篇处，作者在风暖日丽、春和景明的诗情画意的氛围中，以浓墨重彩、繁弦密管烘染描摹了"幼时所见"的"香市"景象。作者对诸家杂艺并没有精雕细刻，只是采取并列法将其一一点出，但却象走马灯一样把诸般艺技倏忽间展示与众人眼前，不经意中抖开一幅喧腾热闹的"香市百艺"图，给人以方位感、格局感和立体感。接着，作者艺术描写的镜头，由外景转为内景，庙里所见是色彩斑斓的糖果花纸，"各式各样"玩具……笔笔皆是传神的白描，既反映了庙会景物的特点，又写出了儿童独具的心理感受，并由纸、糖、烛、烟及拜佛者和谐有机地濡染了"香市"神秘热烈的气氛，使读者仿佛看到农民"祈神赐福"的虔诚和孩子们"借佛游春"的欢乐。作者由外而内、由物而人，有步骤、有层次、有色彩地描绘了在"香市"的"所见"；"所见"是循着游赏者足迹的推移，采取分述法表现的。在详尽生动地铺排了"香市"盛况后，作者又峰回路转、水到渠成地采取综述法，写下了一段虽则简省但却十分精彩的"香市见闻"，以所闻之声来总括"香市"庙堂内外的热烈繁闹的场景，其构思运墨确实精妙。

作者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童年记忆中的"香市"之后，笔锋陡然一转，又记述了"革命"以后所见到的"香市"。昔日喧闹的场景消失了，神气的色彩暗淡了，美妙的骚音沉寂了。"香市"今之凄清与希之热烈构成了强烈鲜明的艺术对比，深刻而凄婉地表现了"香市"--古老风习发生的急剧的历史变异。如果说关于童年说"香市"的动人描述，虽则也映照出了小生产者封建宗教的意识，但更多地还是熔铸了淳朴农民"父与子"两代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憧憬；按摩，以反差性的对比和沉郁的笔墨所勾画的今"香市"的寂寞与衰败，则是通过"庙会"这个窗口展示了农村经济破落凋敝的现实趋势，暗示了在农民中发生的悲剧性遭遇。值得称道的是，作者深谙艺术描写的辨证法，于通篇"今不如昔"的整体对比结构中，又巧妙地变演出"今胜于昔"的局部艺术对比：在"我"期冀"重温儿时的旧梦"而深感"山河犹在，世情皆非"之时，竟"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技艺超绝的现代马戏。作品在此处一改前文的并列法、排比法的粗放点染，细腻而详尽地专写"马戏"一技。然而，这反映现代文明技艺水平的表演，也只"售票价十六枚铜圆"，"第一天也只得二百来看"，"要是放在十多年前，怕不是挤得满场没个空隙儿么？"技艺高了，看客反倒少了，"今胜于昔"的"南洋武术班"遭到的冷场悲剧，就更加有力地衬托和深化了农民物质精神生活"今不如昔"的悲剧。

全文结构简洁明了，但单纯明净并不意味着浅白直露，恰恰相反，它与含蓄蕴籍取得了辨证的统一。确切地说，文章对"香市"景物风习的描写是单纯明净的，而对景物风习变异所包孕的社会意义的揭示是含蓄蕴籍的。"我"的三位堂妹子为何"出世以来没有见过象样的热闹的香市"？作品对造成"香市"悲剧性历史变异的原因，没有做正面的、直接的、详实的交待，只是在勾勒今日"香市"面貌时，用寥寥数语涉及了政治："公安分局"者象征着反动的军阀势力，"蚕种改良所"者象征着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小小的一座封建宗法式的色彩，象征着、预示者素有"桃源"之称的江南"蚕丝之乡"必然走向衰败贫困的社会命运。

此篇文字固然有为村俗乡习--"香市"做记的美意，但作者更深远的旨趣乃在于表现"香市"的今昔巨变，用以勾画农村衰败贫困的趋向。所以，前半部的胜景喜情的描写虽有佳妙之处，而后半部的凄境忧意的记叙则尤为发人深思。关于今日"香市"氛围场景的笔笔描述，无不深含着凄恻之情，尤以结尾处"往常'香市'的主角--农民，今天差不多看不见"--一句最为沉痛哀切，在这看似寻常平直的话语背后潜藏着农民多少不幸和辛酸？

练习题：